劇烈的頭痛，仿佛一千個、一萬個小錘子不停的錘大大腦神經。一瞬間，春熙有“爆炸“了的感覺——如果這是死亡，那絕對是最殘忍的死亡方式。

也沒什麽形象不形象了，根本顧及不到，春熙疼得在地上打滾，捂著頭往柱子上撞，一下下直撞到出血。

悠悠和小佩嚇壞了，趕緊過來壓住她，可春熙這時的力氣驚人，一扯就把兩人推出老遠。雨彤見狀不妙，和歡歡靈兒幾個一個抓手，一個壓腿，好不容易制服了。

“春熙，你在鏡子中看到什麽了？快說啊，你不說，我們沒辦法幫你！”

春熙只是死咬牙關，疼得連血流下眼角都沒發覺。

“春熙，再遲就來不及了！你現在度五色之劫，非常兇險！沒有人幫你，你怎麽過得去？快告訴我們，你在鏡中看到了什麽？我才能幫你想辦法！”

嗡嗡嗡的聲音透過耳膜，刺入神經，春熙根本無法對外界的任何人、物做出反應。以她的強大意志力，連忍耐頭痛都做不到，一剎那只有“我要死了嗎“的念頭。

不甘心！

怎麽能甘心！

她走到今天，吃了多少苦？

如果放棄，一切都化為流水，叫她怎麽接受結果！

“春熙聽不到我們說什麽？怎麽辦？”

“繼續叫她！等她緩和一點，肯定能聽到。”

雨彤和歡歡便一人一句，大聲的在春熙耳邊叫喚，果然一炷香後，春熙稍微平和了一點，牙關沒有那麽緊咬了。

“有機會了，春熙！能聽到我說什麽嗎？”

“你當聊天呢，還等她回話？春熙！你現在非常兇險，五色之劫能不能過得去只看眼下！你在鏡中看到了什麽！”

“鏡中映射，便是你心中最大的恐懼，你得說出來，大聲說出口，我們才能幫你化解！”

半響，春熙忍了劇烈的頭痛，“我看到……我自己！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我看到了我自己，我……春……”

一句話沒說完，或者說，已經說完了，春熙繼續捂著頭疼得打滾。

雨彤和歡歡、靈兒面面相覷。

“鏡中人，便是她自己？她心中的大恐懼，是她自己？這是怎麽回事啊？”

“怎麽和師尊說呢？”

無從著手啊！

一般人的恐懼，要麽是莫可名狀的怪物，要麽是心中不可告人的隱秘，要麽是畏懼將來會發生的事情……種種，誰會畏懼自己呢？

悠悠和小佩見春熙痛苦的模樣，急的不行，“雨彤，你快回去求求你師尊吧！”

“歡歡、靈兒，你們也去。多一個人多一份希望。可惜婆婆說讓我們幾個暢快一日，外出去了，要明日才能回來。”

“那悠悠，你們兩個好好照看春熙啊，我們快去快回。”

“嗯，放心吧。”悠悠和小佩點頭答應了，眼角忍著淚，把春熙的雙臂雙腿，捆到柱子上，免得她再次頭撞柱子。

待其他好友都走了，悠悠打了水，給春熙清理頭部的外傷，這才發現她的血流到眼睛裏，整個瞳孔都是紅的，無力的發散著，時不時還有各種字體才瞳孔裏飛散開。

平日裏多麽神采飛揚的女孩啊，這會兒痛得抽搐，隨時挺不過去的樣子！

五色之劫，當真這麽兇險？

難怪婆婆總說她們火候不到，不能強求感悟心符。感悟心符下一關就是五色之劫，若是她們也……只怕沒有春熙這麽能忍！

“我今日終於明白婆婆的深意了。小佩，我們真要修行符道嗎？若遇到春熙這樣的劫難，死得淒慘，也不後悔嗎？”

“悠悠，你動搖了？”

“不是，我只是覺得，現在的生活也挺好。有婆婆，有你，春熙偶爾過來看望我們，這樣就挺幸福了。而踏上符道，便有許多許多的不得已。甚至我們也可能分道揚鑣——“

“不會的。我們姐妹之情，情比金堅，怎麽可能分開！悠悠，你不能不要我！”

兩姐妹緊緊握著手，隨即想到春熙垂死，眼淚更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。兩人趕緊分出一只手，一左一右握住春熙的。

人的適應性是非常強的，春熙剛開始到現在，頭痛並沒有減弱多少，但是她漸漸適應了，漸漸能從劇烈的頭痛中分出一絲精力，觀察周圍。

她聽到了悠悠和小佩的聲音，羨慕兩姐妹的真心實意，緩慢的動了動唇，

“小佩……對不起，我……壞了你的……生日宴。”

“春熙！你好了？”

春熙搖搖頭，又點點頭，“好了一點。你們給我頭上擦了什麽藥，涼颼颼的。”

“還能感覺涼？證明真的好了？”悠悠臉上露出喜色，想要幫春熙解綁，小佩趕緊阻止了她，眼下似是好了點，萬一又變壞了呢？她們兩個，可制服不了大力氣的春熙！

春熙睫毛顫了顫，映著通紅的瞳孔，無力垂下的亂發，還有蒼白的面孔，叫人心生憐惜。她輕聲道，“有水麽？”

“有的！有的！”小佩連忙倒了水，動作輕柔的給春熙餵水。

“竟然要壽星服侍我，罪過罪過。”

“混說什麽呢！”小佩氣得掉眼淚，下意識的拍了春熙一下。可春熙現在虛弱的模樣，打完之後她馬上後悔，趕緊給她揉揉。

春熙嘴角扯了下，露出一個無盡悲涼的笑容。

悠悠見了，眼淚就忍不住了，趕緊轉過頭擦了，

“雨彤歡歡怎麽還沒回來？”

“再等等！興許一會兒就回來了？”

這一等，就是天黑。

春熙每一分每一秒，都是度日如年，誰也不知道，她是怎麽煎熬過來的。可神奇的是，她就硬生生挺著，挺啊挺的，身體的痛苦仿佛加速了靈魂的升華，她眼中的世界依舊是光怪陸離，而她心中的世界，卻越發清晰了。

“別等了，她們，不會回來了。”

“不會的。雨彤歡歡才不是那種人呢！”

“她們……自然是極好的。只是我，我是半妖啊！她們才剛入門，能求助誰呢？仙門的大符師，再疼愛她們，也不會願意出手幫我的。”

春熙嘴角帶著一絲慘笑，當然，這是悠悠和小佩的看法。

“春熙，你再忍忍，等婆婆回來……”

便是袁聖音回來，會幫一個陷入五色之劫的半妖嘛？春熙不抱希望，她此生從來不把生存的希望，放在別人身上。

只是不忍傷害悠悠和小佩，便順口道，“好，我再堅持一會兒。酒菜都冷了吧，你們不餓麽？”

這麽一說，才覺得這場生日宴潦草的不行。之前春熙疼痛的打滾，掀翻了不少飯菜，悠悠趕緊把還能吃的飯菜熱了熱，又把幾樣果酒拿過來，三姐妹一起吃了。

若不是悠悠和小佩一邊吃，一邊餵被綁住的春熙，這頓飯一定吃得非常開心。就像過去多少個姐妹談笑玩樂的晚上。

“青梅酒真好喝！”

“我覺得梨酒更好，甜甜的，有一種清香。”

春熙聽了，笑了笑，“可惜沒機會了，不然我還會釀一種梨子酒，把梨子整個放在圓瓶裏，瓶子不要這種酒壇子，要透明的玻璃瓶，就算不喝，放著看也好看。”

“玻璃瓶？那要很貴吧？”

“貴？可能是吧，物以稀為貴，玻璃不常見才貴。若是做的滿大街都是，也就不值一提了……”春熙輕輕道。

吃了點熱酒，感覺心頭暖呼呼的，她心中有一種明悟，就是此刻了，不是死就是活，她得奮力一搏了。

“悠悠、小佩，你們也知道，我這段時日做了點生意，賺了點小錢。”

小佩立即僵硬了，“我不聽不聽，你別說！”

春熙只能緩和聲音，“你連我最後的交代，都不想聽了麽？”

悠悠豆大的眼淚湧了出來，她拉住小佩，堅強道，“不能走，聽著！”

“我賺了點錢，原是打算我修行有成，便拿來賣些資源藥材的，可現在，大概用不到了。我能托付的人，只有你們兩個，你們能幫我達成幾個最後的心願嗎？”

“你說！我們兩個，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幫你達成心願！”

“用不了那麽嚴重。”

春熙嘴角扯出一個笑容，“我來仙門多時了，雖然是散修一個，不能拜入宗門正式拜師，但能入仙門便不枉此生了。我最要感謝兩人，一個是婆婆……”

“婆婆有你們兩人照顧，我倒是不擔憂。我在菱花渡的花田下，埋了六個壇子，裏面有五壇是我精心制的美酒。比之前拿到膳食司的，還要好。若是急用，便拿去換錢，不用就繼續埋著。等個一二十年，變成陳年佳釀，風味更好。”

“還有一壇子，則是我賺來的靈珠，大概有一萬左右。這筆錢，悠悠、小佩，是給你們兩個的。我不知你們將來如何，這筆錢留個紀念吧！你們能用到，便會想起我這個朋友。用不到，那我也開心，說明你們一切都順順利利的。”

悠悠和小佩聽了，更加淚如泉湧，撲到春熙身上痛哭流淚。

“別哭了，我還沒交代完……在清風閣還有我的九個侍從，他們，哎，時運不濟，碰到我這麽個命運多舛的老板。他們手上的靈珠，等我走後，也未必能保住。婆婆若是願意收留他們，就讓他們繼續呆在仙門。不願意，就打發他們走吧。讓他們把靈珠都投到鎮子上的酒坊，如此，免去了旁人的眼紅，也有了立身之本。”

“最後我還要感謝的一個人，就是李長老。他是大符師，哪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。只能拜托你兩，幫我道謝一聲，說我春熙謝他的關照，此生無法報答了。”

小佩捂著嘴，嚶嚶的哭著。

……

而此刻，菱花渡外，藍鳳西尤其不忍，眼角似乎有些濕潤了。雨彤等人，更是低著頭，一個字也不敢多說。

“二叔，還不去麽？”

“去什麽去？看她中氣十足，還有心情交代後事，證明還沒被逼到幾處。你們幾個，真的確定，她說看到的鏡中人，是她自己？”

歡歡憤怒的聲線都低了幾分，“春熙都疼到什麽地步了，她哪有心情撒謊哄騙我們！”

“就是，當時在場的只有我們幾個，她便是要騙，也不會偏我們！”靈兒也咬牙道。

“那可未必！你們還年輕，知曉萬妖城的妖族，是何等狡猾？便是我當年，也上當吃虧過！這丫頭既然被派到仙門伏底，自然有她的本事。”藍靜羽揮了揮衣袖，

“但是她做夢也沒想到，‘九龍壁’勾動的五色之劫，加上‘無色無妄鏡’會加倍反噬吧，哈哈！這一擊可不好受，要是她還能忍下去，我就服她！”

正說著，他袖中輪轉的鏡面波紋一動，正面方的畫面出現異常！悠悠和小佩不知怎麽回事，竟然幫春熙松綁了！

“嗯？你們沒提醒過，春熙現在非常兇險麽？稍不留神，就是性命之憂？”

雨彤拼命壓制內心翻湧的情緒，“說了，當然說了！”

“那她們怎麽敢？”

話音剛落，才發現悠悠和小佩，只是把春熙的胳膊上的繩索解開，腰間又纏繞了幾道，讓她可以坐下。隨後，小佩拿來針線。

銀針在燭火上來回燒了幾次，交給春熙手上。

春熙的瞳孔通紅，映著燭火，仿佛有不甘掙紮的火苗在跳動。她在自己的頭上按了幾個穴位，用銀針紮下——

“這是金針度穴之術？”

藍鳳西撫額，“二叔，金針度穴，我記得是沁陽仙城的絕學，和萬妖城沒什麽關系吧？”

藍靜羽惱羞成怒，偏偏無法解釋！因為金針度穴，乃是人族的絕學，妖族哪裏會這個！

他只能重重的“哼“了一聲。

“這、這更證明這丫頭來歷叵測！沁陽城的人，來我們符仙門作甚！她一個半妖，又怎麽學的金針度穴之術？”

“管她怎麽學的，哪怕是偷學的，也輪不到我們替沁陽城的主持公道吧？二叔，春熙是半妖，但我認為，半妖也有人族的血脈，是可以爭取過來的。

我們苛待她，她偏向妖族，能理解。若我們善待她，她未必願意留在妖族啊！”

“年輕、幼稚！你懂得妖族血脈是怎麽回事？”

藍靜羽憤憤的丟下幾個評價，就收了“攝空鏡“，交給雨彤、歡歡兩個玉瓶兒，腳一擡，便走了。

雨彤幾個松了一口氣，急匆匆的進了畫舫樓船，見經過一夜，春熙的近況穩定多了，雖然面色憔悴，可談笑自若。

這金針度穴當真如此神奇？

怎麽之前不用呢？哦，對了，之前春熙疼得打滾，哪裏能對自己的頭紮針？也不怕紮歪了，紮得更壞了？

也不好多問，急忙拿出玉瓶兒。

春熙道謝，卻道，她現在的狀態穩定，用不著吃藥了，先留著，萬一惡化了，就趕緊服用丹藥。

她這麽說，也有道理。

天亮後，春熙沐浴了一番，拿著幾個玉瓶兒，在悠悠小佩的目送下，離開了菱花渡。

她走路穩當，笑容恬淡，誰也不知道，她的視角再一次發生變化——那種物體被拉伸、縮短的古怪感，再一次加劇。

這一次形狀的變化，則是直接呈現出“符箓“的初始狀態。目光所及，樹木、草叢、鮮花、天空、雲彩，種種和她剛剛入門所學的《大道符箓》上的基本一致。

原來，最原始的符箓，就是這麽產生的！

頭還是很痛，可興奮的春熙已經顧不到了。她這才知道，為什麽紫陽符法可以不停的增加《天地符箓典藏》內容，從十萬到十五萬，二十萬……

其他宗門則是想辦法簡化，優化，不然跟不上。

她現在的狀態，所看見的一切物體，都是符箓的具顯，想要增加符箓總數，太容易了！多看就行！

為什麽都說五色之劫多麽兇險可怕，怎麽沒人說過，五色之劫才是修行的初始，是感悟天地符箓的最佳捷徑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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